匈奴故里——焉支山記事

  來源:人人網(wǎng)周步2016-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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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文/周步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倥柚{一我在這座山下生活了三十多年。凡三十多年中,我走遍了焉支山下的每一個村莊每一條道路

 
文/周步
 
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匈奴歌謠


                                                                 一
 
        我在這座山下生活了三十多年。凡三十多年中,我走遍了焉支山下的每一個村莊每一條道路每一處河流,這些山山水水溝溝壑壑就是我的家鄉(xiāng)。我的周氏先祖在這里生活了六百年,山腳下的墳院里,埋葬著我的十幾輩先祖。墳院上空的靈魂,就是這片土地的歲月軌跡。我很小的時候,在山坡上放羊,或者做別的事情,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這些山坡上有耕種過的痕跡。我驚悸于自己的發(fā)現(xiàn),問問父親,才知道這座山下的坡地里,在很早的年代耕種過莊稼。那是什么年代呢?父親也說不清楚。翻看縣志,也沒有這方面的具體記載。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是屯田者的遺跡。屯田,就是漢王朝以后在邊關(guān)地區(qū)實行的“屯田制”。屯田制的將士們,在這里一邊耕種,一邊守邊,可謂自給自足。他們的家眷就定居在這里。

    這個地方就是匈奴故里——河西走廊中部的焉支山下。

    焉支山是匈奴歷史最古老、最原始的記憶者之一。匈奴在這座大山里生活了約三百多年。三百多年的歷史不算短暫,但兩千年的歲月更長久——匈奴離開這片土地近兩千年了。兩千年的歲月,足以把一些珍貴的記憶沖刷的蕩然無存。我走訪和詢問過一些喜好歷史與傳說的老人,他們都有一肚子的故事,但唯獨聊及匈奴,往往是茫然無知,或片言只語。“單于王頭大如斗,一次能吃掉三升黃米呢。”有一個老人如是說。有關(guān)匈奴的故事,僅此而已。

    事實上,中國的匈奴,是一部斷代史,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挖掘出有價值的東西。但匈奴確實曾經(jīng)輝煌過、強(qiáng)大過,是和大漢王朝分庭對峙的軍事強(qiáng)國。匈奴就像一道烈焰,在中國的北部熊熊燃燒,光焰熾烈,絢爛短暫。

    我曾在焉支山西南面尋覓過據(jù)說是匈奴時期修建的一座規(guī)模很大的故城,但現(xiàn)在已是蹤跡難覓。這座城池就建在弱水河畔。弱水,一條和中國歷史一樣古老的河流。趟過這條河流南行三四十公里,就是當(dāng)年匈奴渾邪王的王城遺址。然歷史幾經(jīng)變故,歲月無數(shù)蒼涼,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是幾易其主、幾改其址的一處兵營殘址。

    我仔細(xì)端詳過焉支山下很早的年代里使用過的一條水渠。這條水渠具體使用的年代已無法考證。我推測,應(yīng)該是三四百年前或更早以前的事情。這條水渠依山盤旋,逶迤而去,水渠修建在山坡上,山就像扎了一根系腰帶,或一道彩練。這樣的彩練在焉支山的坡地里隨處可見。那些最初的修建者,是怎樣在這高低不平、回環(huán)曲折的山坡上找出最佳水平位置的呢?這就是先祖?zhèn)兊闹腔哿?。這就是人類的智慧。我的一位聰敏且很有才氣的鄰居,他給我講過一些建筑行業(yè)稀奇古怪且很有神性的故事,他至死搞不明白,那些東西是怎么制作出來的。這條水渠是浪費了一些水資源,但它卻使焉支山山更綠、草更青、景更美?,F(xiàn)代人的有些東西太精準(zhǔn)高效了,但其間仍有所失。比如快節(jié)奏的生活使我們高度緊張。這是人類精神上的透支??偸锹┧哪就埃且贿厔t一路花開。這些人與事的得失之間,就是焉支山的歷史和記憶。
其實,焉支山在歷史上是非常有名的。

    焉支山在歷史上有過“中國十大文化名山”之譽(yù)。

        這事必須回溯到兩千多年前。那時,焉支山是烏孫、月氏、匈奴等民族互相爭奪輪番盤踞的草原。這片草原以盛產(chǎn)良驥駿馬而著稱。傳說中得火焰駒,就始出于此。秦時,焉支山落入匈奴之手。匈奴沒有自己的文字,但匈奴卻是一個極富開拓和很有進(jìn)取精神的民族。匈奴留存于世的僅有兩首歌謠,一首是膾炙人口的《敕勒歌》,另一首就是匈奴退出祁連山脈時的那首古歌:

      “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br />
    這首歌把祁連山和焉支山并列在了一起,其實,焉支山是祁連山的一個支脈。祁連山東西長約一千公里,而焉支山南北長不到五十公里。焉支山首次以戰(zhàn)爭的形式,寫進(jìn)了《史記》。因此,焉支山也就理所當(dāng)然成了一座歷史名山。這首歌未加任何修飾,只記情敘事,卻能夠震撼人心。這首歌如若一詠三嘆的反復(fù)吟哦和咀嚼,其間的蒼涼哀惋,可謂愴然涕泣,寸心欲碎。

        匈奴消失了。一個在中國的歷史舞臺上活躍了數(shù)百年的強(qiáng)大的北方游牧民族、一個讓大漢王朝“談匈奴而色變、窺胡馬而遠(yuǎn)遁”的民族,就這樣消失了,且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無痕跡。匈奴最后去了什么地方,誰也不知道,歷史也不知道,現(xiàn)在所有的考證只能是考證而無定論。在這座山里,發(fā)生過多少次戰(zhàn)爭?發(fā)生過多少次廝殺?有多少男兒捐軀?有多少紅顏落淚?這些,只有焉支山知道,只有焉支山里的風(fēng)和雨知道,只有焉支山里的石頭知道。然風(fēng)雨無情,石無語。這就是歷史。但歷史總會留下些什么,來證明這些事的發(fā)生。這個證明者就是焉支山,這個見證者就是霍去病。

        霍去病是這片土地上功勛卓著、名垂千秋的大英雄。據(jù)傳,霍去病率兵進(jìn)入河西走廊,在焉支山下與匈奴的部隊對峙。一次,遭到了匈奴渾邪王部隊的層層包圍。渾邪王企圖將漢軍活活困死在這里?;羧ゲ〉牟筷牪蛔闳f騎,可謂孤軍深入。怎么辦呢?這時候,軍中來了一位形樣怪異的老人,他一路走,一路唱,唱的都是些不著調(diào)的曲子。但有幾句是聽清楚了,那就是:蓑守城,馬脫籠,羊擊鼓,鼠穴遁,人走東,龍西行,等等。是什么意思的?大家百思不得其解,這時,一個叫趙破奴的裨將猛有所悟,如此這般的告訴了將軍。數(shù)日后,漢軍鑿地道遠(yuǎn)遁而去,留下一座空寨。傳說已逾兩千年,但霍去病將軍的英武氣概和奮發(fā)進(jìn)取的精神,永遠(yuǎn)是這片土地上人們敬仰的楷模和尚武精神的化身。焉支山下的山丹城里,有霍去病將軍立馬沙場的塑像。焉支山南面的霍城,原名黑城,人們?yōu)榱思o(jì)念霍去病,改名霍城。
 
 
                                                                           二
 
       焉支山在歷史上名氣很大,在現(xiàn)實卻名氣很小,小到離此數(shù)百里之外的人們不知道焉支山為何山,小到在這座山下生活了一輩子的莊稼人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叫焉支山——究其原因,是因為焉支山在當(dāng)?shù)夭唤醒芍?,叫大黃山。在官方的一些地理名詞和文件檔案中,都是以“大黃山”的名字出現(xiàn)。如大黃山林場等。焉支山為什么改名大黃山呢,據(jù)說是山上生長一種叫大黃的植物,可入藥,由此而得名。這似乎并沒有說清楚焉支山更名的根本原因。我總覺得另有他因。比如,山丹縣東的繡花廟,原名定羌廟(平定羌人之意),后來出于民族團(tuán)結(jié)的考慮而改名繡花廟。

       焉支山因何而得名的呢?《五代詩話?稗史匯編》里有這樣的記載:“北方有焉支山,山上多紅藍(lán)草,北人取其花朵染緋,取其英鮮者作胭脂。”“焉支山,原名胭脂山,或燕支山?!边@些解釋仍不能令人信服和滿意。最近再次翻閱很多資料,我對“焉支山”有了這樣的理解:焉支山是匈奴族語,“焉支”與“閼氏”同音。“閼氏”是匈奴皇后、王妃、妻子的意思?!捌钸B”也是匈奴族語,即天山、最高的山的意思,這里有雄性、丈夫、男性之意。焉支山是祁連山的一個支脈,相對較小,那么這座山自然就是“閼氏(妻子)山”了。胭脂山、燕支山、焉支山都是漢語諧音字的表現(xiàn)形式。

    “……焉支,焉支,里面藏著單于?!?br />
    “……閼氏,你是我前世的姐姐。”

       這些詩句是我的同鄉(xiāng)文友謳歌焉支山的神來之筆。他(她)們是焉支山最優(yōu)秀的兒女。他們一直為焉支山的美麗孜孜以求。我很喜歡這些飽蘸血脈之情的詩句。但焉支山,卻一直默默無聞。匈奴遠(yuǎn)去,閼氏盛裝不再。三百年的馬蹄,敲擊不出永世的絕響。

       焉支山的名氣,遠(yuǎn)不及敦煌的那片沙漠。

       焉支山的名氣,甚至還不如山中那個寺院的響亮。那個寺院叫鐘山寺。

       鐘山寺是焉支山最富盛名的一處人文勝跡。鐘山寺始建于唐玄宗天寶年間。天寶年間,唐玄宗李隆基封焉支山神為寧濟(jì)公,并著令時任河西節(jié)度使的哥舒翰將軍在山上修建了“寧濟(jì)公祠”,由當(dāng)時的名士楊炎作《大唐燕支山寧濟(jì)公祠堂碑》以示紀(jì)念。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焉支山里是有神仙的,這些神仙就是焉支山里的和尚和道士。據(jù)傳,有一年夏天,張掖的一個香客到鐘山寺里去敬香,在游覽后寺時,孩子不小心掉進(jìn)了山澗石崖。后寺是鐘山寺最為險峻的一處旅游景點。香客驚恐萬分,下去尋找,卻沒有找到。這時候,寺里的和尚走過來,念聲阿彌陀佛,佛祖會保佑你們的,就勸其回家。香客回去后,發(fā)現(xiàn)孩子安然無恙的在家里玩耍。于是,鐘山寺由此名聲大振,香火日盛。鐘山寺里住過一個叫楊童子的道士,早年間的時候,我父親他們總是聊起楊童子的故事,說那個道士很有些“神氣”,他指點過的地方,打井都能打出水來。其實,這“神氣”說明楊童子很有學(xué)問,對山勢、地形、水流、濕地、地表地質(zhì)結(jié)構(gòu)很有研究。

        焉支山的景色非常秀麗,在當(dāng)?shù)赜小靶↑S山”之稱。也正如唐代名士楊炎在那篇極盡贊美焉支山的文章中所言“連峰委會,云蔚岱起;積高之勢,四面千里?!鄙缴戏鍘n疊嶂,林海莽莽,山中奇石聳峙,溪流淙淙。冬天白雪覆蓋,氣象迥然,夏天繁花似錦,悅目賞心。那些花朵中哪一株是可做胭脂的紅藍(lán)草呢,這就是女孩子們的事了。故舊時有“北地胭脂”一語,代指北方美女。據(jù)傳,匈奴族的女子就是以此敷面的。那些匈奴女子是非常喜歡打扮自己的。那些豐滿俊俏甚至有些野性的匈奴女子,妝扮之后,該是怎樣的一番驚艷?焉支山里有一種俗名叫“指甲草”的植物,我女兒四五歲的時候,就和她的玩伴們一起采來包指甲著色,那獨特的色澤經(jīng)久不褪。

……
燕支山西酒泉道,北風(fēng)吹沙卷白草。
長安遙在日光邊,憶君不見令人老。
——《過燕支寄杜位》(唐)岑參
胡馬,胡馬,遠(yuǎn)放焉支山下。
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
——《調(diào)笑令》(唐)韋應(yīng)物
……漢月還從東海出,明妃西嫁無來日。  
燕支長寒雪作花,蛾眉憔悴沒胡沙。  
生乏黃金枉畫圖,死留青冢使人嗟……
——《王昭君二首》(唐)李白
……牛馬散北海,割鮮若虎餐。
雖居焉支山,不道朔雪寒。
婦女馬上笑,顏如赪玉盤。
翻飛射鳥獸,花月醉雕鞍
——《幽州胡馬客歌》(唐)李白
……

    等等,這是唐代有關(guān)焉支山的詩句,這也是歷史賦予焉支山的文化形象。唐朝是中國歷史上又一個偉大的時期,所以它的詩歌是那么的剛勁雄渾、瀟灑迷人。韋應(yīng)物、李白是不是來過焉支山,現(xiàn)在已不得而知,但岑參是來過的,這位大名鼎鼎的軍旅詩人,兩度西行數(shù)萬里,三次出塞數(shù)十載,醉酒河西,仗劍天山,詩寫大漠,筆雕邊陲,為邊塞詩的崛起,增添了新的高度。這些優(yōu)秀的篇章,保留了焉支山的原始風(fēng)貌,也拉近了我們和焉支山的距離,讓我們從另一個朝代另一個角度,對焉支山有了一次多方位的觀察和了解。
焉支山,西北名山。其山勢之雄健、景色之妖嬈、氣象之迥然、花香之芬芳,在河西地區(qū),無出其右。
現(xiàn)在,讓我們走進(jìn)這座大山。


 
    焉支山和祁連山到底與匈奴有著怎樣的淵源,致使匈奴失去焉支山和祁連山之后一蹶不振、從而退出歷史舞臺甚至消失了呢?這里,我作為一個在匈奴故里焉支山下生活了數(shù)百年的漢民族的后代,我想談?wù)勛约旱囊恍┯^察和看法。

    焉支山是祁連山的一個支脈,也是祁連山的核心草原。在冷兵器時代,這里相當(dāng)于一個快速部隊的后方基地。據(jù)《甘肅通志稿》記載,北魏拓跋燾時期,此地“馬多至二百萬匹(我想應(yīng)該是整個祁連山草原,筆者注)。焉支山地處河西走廊中部,橫亙于甘涼古道中間,是古長安經(jīng)河西走廊通往西域的必經(jīng)之地。祁連山是青藏高原和內(nèi)蒙古高原之間天然的分界線,也是西北諸民族的聚匯點。所以,得到了焉支山、祁連山,就等于得到了戰(zhàn)爭最有利的裝備資源和西北地區(qū)各民族之間的聯(lián)絡(luò)交通樞紐,反之,則先遜色與人了。漢武帝設(shè)置河西四郡,就是打開西域通道、切斷匈奴與西羌、烏孫等西域諸民族的軍事聯(lián)絡(luò)。翻開《史記·匈奴傳》,你會發(fā)現(xiàn),匈奴部隊的每次勝利,都是以“來如閃電,去如風(fēng)”的作戰(zhàn)方略取勝??焖俪鰮艉退查g形成合圍之勢是匈奴部隊的一大特色。冒頓是匈奴歷史上最偉大的軍事將才,他憑借陰山草原和祁連山草原裝備精良的騎兵部隊,在不到數(shù)年的時間,就閃電般地消滅了東胡和婁煩等周鄰諸國,占據(jù)了整個北部草原和黃河以南的部分地區(qū),成了和大漢王朝分庭對峙的軍事強(qiáng)國。元狩二年,漢王朝經(jīng)過近七十年的休養(yǎng)生息,發(fā)動了河西大戰(zhàn)。河西大戰(zhàn)的執(zhí)行者就是霍去病。河西大戰(zhàn)是漢朝歷史的一個轉(zhuǎn)折點。數(shù)年后,漢王朝再接再厲,以徹底而果決的戰(zhàn)略措施,摧毀了匈奴的軍事力量。戰(zhàn)爭的失敗,導(dǎo)致精神的損傷,文化的缺失,加速了內(nèi)部的分崩離析,所有這些,致使匈奴一步步地走向衰敗、消失和滅亡。這就是焉支山,這就是祁連山,一座山和一個民族的命運緊密相連。

    焉支山,一座神秘的山,也是一座神性的山。焉支山不但是中國最大最好的養(yǎng)馬基地,也是西北地區(qū)少有原始松林地帶之一?!叭罍?,七十二個嘴,每個嘴底下都有水。”這是流傳在焉支山一帶的一句順口溜,這句順口溜是焉支山水資源充沛、百溪爭流的最好例證。

       但焉支山現(xiàn)在的森林覆蓋面積已經(jīng)很小了。據(jù)說,是清朝末年的一場大火,把焉支山的松樹燒掉了很多。我家住在焉支山北麓,要到有松樹的地方,還得爬行兩三個小時十幾里山路。父親說,那場大火之前,坐在老屋的土炕上,能清楚的看到山上的松樹。那片蒼翠茂密的松林,現(xiàn)在成了我們的奢望。有一年夏天,我們家的羊群轉(zhuǎn)場到了焉支山深處,我在那片原始森林里度過了七八天的時光。我不能說那段時光多么幸福多么美好多么富有詩意,但綠意盎然卻是實實在在的美景。

       那是一個碧綠的讓人留戀、蒼翠的讓人一生都在回想的地方,那個地方,我渴望生命有一次再來。

       焉支山的景色實在是太美了,再懵懂無知再索然寡味的人到那里也會被感染的心生畫意、心生詩意。我到溝底去背水,來回數(shù)百米的路上,看不到一寸“土”地,一路上,到處都是猶如大城市里人工種植的綠毯子。那漫山遍野的山丹丹花,就像無數(shù)個天真爛漫的女孩,笑逐顏開。那水是真正的“靜水流深”。水在地底下流一段,再露出地面流一段,時斷時續(xù),忽隱忽現(xiàn),打老遠(yuǎn)里望去,就像一串串晶瑩閃亮的珍珠。喝這樣的水,是人生的福氣。我真的有些輕視礦泉水之類的東西了。六月的焉支山,一點也不感到燥熱,早晚還有些涼意呢。現(xiàn)在流行氧吧、休閑、放松、養(yǎng)生館等等,那些東西在這里反倒顯得有些俗氣了。這是大自然賜予人類的福祉,更是焉支山賜予我們的福氣。

    我突然理解匈奴的哭泣了。

    我在那片密林里砍倒過一棵松樹。那是一棵有碗口粗細(xì)、高三十米上下的松樹。這樣優(yōu)質(zhì)的松樹在哪里都是不多見的。這是松樹中的精品。我在那片密林里徘徊了近一個小時才確定砍它。我手持一把牧刀,遲疑了好久才對它下手。我遲疑不是因為我惋惜它的生命,而是我確信那里沒有人再對它下手。因為被護(hù)林員逮住那是件很麻煩的事情。我想把那棵松樹砍倒后,在那里晾曬上幾天,等風(fēng)干一些再扛下山去。我要用它架電視天線。那樣筆直、通勻、細(xì)長的松樹,在山下是花多少錢也買不到的。后來,因其他原因,我放棄了已經(jīng)實施了多半的罪惡。那棵被我伐倒的松樹——不,現(xiàn)在成了一截死去的木頭,像一具尸體一樣躺在焉支山里……

    “燕支長寒雪作花?!毖芍搅嘛w雪的情景我沒有看到過,但“六月焉支冰不化”卻是千真萬確的景象。還是那次砍伐松樹,在一處茂密的松林深處,我看見了六月冰雪。我當(dāng)時真的非常震驚,但隨即又為這座母親之山釋然了:這就是焉支山一年四季源源不斷的流出乳汁般的甘泉,滋養(yǎng)她的子民們的原因。焉支山,我的母親之山!

    我想起我的先祖?zhèn)冊跊]有水庫蓄水的年代,年復(fù)一年、月復(fù)一月的澆地的情景。

    我想起我的姑母家門前,一年四季長流不息的那一泓泉水。

    我甚至想到了兩千年前,匈奴女子趕著馬匹去馱水的情景。

 四
 
    公元一九九零年前后,焉支山迎來了她生命中的又一次大事情:封山育林,退耕還林。

    焉支山里的人們?nèi)客膺w。

    這是一次有關(guān)生命與生態(tài)的大事情。這是歷史賦予這個時代的使命,也是大自然敲響給這個時代的警鐘。當(dāng)然,也是這個時代有這個憂患意識,這個時代有這個遠(yuǎn)瞻目光,更重要的,是這個時代有這個經(jīng)濟(jì)能力。

    我們應(yīng)該銘記這個時代的這次壯舉。

    我們應(yīng)該謳歌這個時代的這次行動。

    去年秋天回家,我照例去了父母的墳地。在焉支山下的一個朝陽的坡地里,我第一次看到了沒膝的牧草。這是我四十多年的歲月里不曾見到過的情景。那天早晨,我們先去了歷代先祖的墳院里,最后來到了父母的墳前。在點燃紙錢的時候,大哥說,小心點,不要把草點著了?!安灰巡蔹c著了”,這是一句隨意的提示,在我聽來,卻像一句對焉支山的贊美。這是這座山下幾十年來少有的事情。這是這座山下幾十年來水草最為豐茂的一個年景。多么茂密的牧草啊,碧野蒼蒼,綠色無邊。我們何曾有過山坡上的草被點燃了的擔(dān)心?那些年放牧,別說山坡上,就是溝洼里,一到秋天,就地凈草白了?;厝サ穆飞希彩且惠v來祭祖的小車拋錨了。走近一看,是同村的車輛。“嗨,這草長得太高了,連路都看不見了。呵呵,車開進(jìn)了坑里。”那個小伙子說。與其說,這是對牧草的抱怨,毋寧說是這是對焉支山的贊美。焉支山變了,焉支山真的變了,這是退耕還林的結(jié)果呢,還是種草種樹的必然,還是自然環(huán)境的好轉(zhuǎn)?或許兼而有之吧!總之,讓人感到欣慰的是,焉支山確實變了。

       回京后的一天,我和好友張淞QQ聊天,他告訴我焉支山早已是今非昔比,重建后的鐘山寺更是氣派雄偉,富麗堂皇。重陽節(jié)那天,他約了蕭滋云等幾個文友去焉支山旅游,回來后每人寫了點文字以記其事。與其說,這是幾個文友的趣事,到不如說是焉支山的幸事。后來上網(wǎng),我在一位西北旅游愛好者的博客里,看到一組焉支山的照片,我當(dāng)時真的很激動,有一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激動和興奮。從照片上看到,在通往焉支山鐘山寺的路口,豎立了一塊巨石,上書“焉支山”三個大字。那首傳唱千古的匈奴歌謠,也鐫刻其上。這是沉默兩千年的焉支山,第一次勒石為記。

       我想起一部電影里的一個場景:焉支山里,一個匈奴族女子,騎著駿馬,和她的從人在山坡上采集胭脂草。那滿山遍野的山丹丹,襯托的匈奴族女子像一朵五彩的花蕾。焉支山下的山丹軍馬場草原,至今已為《牧馬人》、《還珠格格》等三十多部電影電視提供了最佳的草原景色和萬馬奔騰的生動場景。我一直覺得焉支山下的油菜花開,那片黃的海、那座藏青色的山、那個白雪和藍(lán)天相映成暉、牛羊和牧歌相映成趣的世界,是焉支山的最美,是西部的最美。

    讓我們再來看一次焉支山曾經(jīng)的輝煌盛典吧。

    史料記載,隋大業(yè)五年(公元610年),隋煬帝楊廣西巡至張掖,在焉支山接見了高昌、伊吾等西域二十七國使,并在此舉辦了轟動世界的萬國博覽會。據(jù)說這是世博會的雛形,所以焉支山下的山丹縣,有了“世博故里”之稱。這是歷史賦予焉支山的一次特大盛會,也是歷史賦予河西走廊的一場特大盛典。焉支山沸騰了。河西走廊沸騰了。這一盛事《資治通鑒》等書多有記載:“……焚香奏樂,歌舞喧噪。帝復(fù)令武威、張掖士女盛飾縱觀,衣服車馬不鮮者,郡縣督課之。騎乘嗔咽,周亙數(shù)十里,以示中國之盛?!边@段文字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讓年輕漂亮的女性,穿上節(jié)日的盛裝,夾道迎接西域的客人,展示中原的強(qiáng)盛。一時間,焉支山人山人海,車水馬龍,甘涼古道旌旗招展,鑼鼓喧天,焉支山成了世界矚目的中心。隋煬帝為什么要在焉支山舉行萬國博覽會并在此接見西域王公使臣呢?這與隋煬帝好大喜功的性格和焉支山秀美壯麗的景色有關(guān)。焉支山是勝利之山。焉支山在隋朝養(yǎng)馬極盛時年產(chǎn)逾七萬匹以上。隋煬帝是一個奢侈極欲、愛講排場的皇帝,但也是一個雄才大略、很有進(jìn)取精神的君王。在中國封建時代,抵達(dá)西北至河西走廊的皇帝,大概只有隋煬帝一人。唐太宗李世民也發(fā)出過這樣的感慨:“大業(yè)之初,隋主入突厥界,兵馬之強(qiáng),自古已來不過一兩代耳?!彼鍩劬褪抢醚芍酱髿獍蹴绲娘L(fēng)景和中原王師的雄壯威武做背景,彰顯大隋威儀,不動一兵一卒,從而起到安邊拓地之功。事實上,這次友好睦鄰的商貿(mào)活動和軍事實力的比拼展示,對隋王朝西北邊陲的安定團(tuán)結(jié)和大西北作為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我還想起了山丹籍畫家陳希儒先生的那幅畫卷。那年秋天回家,正趕上陳先生在山丹縣城里舉辦畫展。陳先生和我并不熟識,是一位好友拽了我去看他的畫展。書畫我不懂,但陳先生的那幾幅畫卷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一幅就是《隋煬帝西巡圖》。那幅畫氣勢恢宏,場面浩大,給人一種大國霸主、王者自雄的感覺。畫面上的車馬旌旗人物服飾和各國使臣在不同心態(tài)下所表現(xiàn)出來的動作舉止,無一不是用筆入神,栩栩如生。陳先生說,他查閱了很多史料,具體到各國的語言、文化、習(xí)俗、禮儀、國力、兵力、服飾等等,“這是構(gòu)成每一個人物形象動作的細(xì)節(jié)要素?!?br />
    焉支山,勝利之山,王者之山。

    ……

    焉支山綠了,焉支山比以前蒼翠了。綠了的焉支山,你有兩千年前俊秀嗎?你有兩百年前俊秀嗎?回答是否定的。但焉支山,畢竟又煥發(fā)出了新的光彩。我又想起兩千年前那個馬背上的民族在這里縱橫馳騁的情景。那時候,這里是一片福地,這里是一個天堂,他們不會有今天的憂患意識。但兩千年后,人們?yōu)榱松?,大面積的開山辟地,種田謀生,最后導(dǎo)致植被破壞,水土流失。這是人類生存意識和求生的本能。再過兩千年之后,我們要給焉支山留下什么呢?我們必須留下一個生命的綠色藍(lán)本。這個藍(lán)本就是:我們生命的憂患意識,我們生活的進(jìn)取精神,我們保護(hù)焉支山的具體措施,我們建設(shè)焉支山的點滴之行。
焉支山,我的胭脂一樣的焉支山。

2012.3.20于北京海淀

 
 
      周步,甘肅山丹縣人,作品以散文、詩歌為主。多家報刊特約撰稿人。作品見諸于《甘肅日報》《張掖日報》《北京晚報》《北京青年報》《農(nóng)民日報》《散文選刊》《星星詩刊》《中國文學(xué)》《延安文學(xué)》《飛天》《生活》《文學(xué)月刊》《新華副刊》《尋根》《西涼文學(xué)》《西部散文》《紅螺》等報刊雜志,作品多次獲全國散文、詩歌獎,作品入選《2012中學(xué)生最喜愛的散文精選》《中國文學(xué)大系》等文本。有作品被拍攝成電視散文。
       現(xiàn)居北京,從事文化產(chǎn)業(yè),策劃并主編《中國名牌產(chǎn)品與知名企業(yè)》《中國企業(yè)發(fā)展報告》等多行業(yè)圖書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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